許多城市的火車站有南站、中央車站與北站,之前不曉得為何要以「中央車站」命名,後來知道原因。在巴黎,他們搭起巨大的車棚在火車進站之處,奧賽美術館前身便是個車站。
這天從布魯塞爾搭七小時巴士回巴黎。因為沒有事先訂火車票,所以用較經濟的方式來回。車上各色人種都有,放眼望去,不外是學生、打工族、自助旅行者,為了節省旅費而用時間換取金錢。每個人神情都有些疲憊。這條巴士路線從莫斯科到巴黎,無論從莫斯科、柏林或阿姆斯特丹出發,所有目的地都一樣。
為何不是巴黎?離開北方寒冷國度,向著陽光前進,這城市有許多工作機會,只要不在意打黑工與警察盤問,並且附加價值是,巴黎是世界公認的浪漫之都。
時間最長要搭三天巴士,換做是我,不知是否能忍受這種移動方式。
車經過比法邊界,一位男警上車檢查護照並盤查是否有偷渡者或毒品夾帶。接下來上車的是一位帶著拉不拉多緝毒犬的女警。這隻狗似乎把工作當遊戲玩起來,之前看緝毒犬工作總覺得有趣。但當女警叱喝著要求某位男士下車時,發覺即使是世上最浪漫的語言,也能很清楚表達權威與不屑。
那是一位身穿黑色皮衣的男子,捲髮,約莫25-30歲,臉上吊兒啷當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。當他從我身旁經過時,散發一股味道,雖然無法具體形容,但著實不是好味道。約莫十分鐘,皮衣男子上車了,他們說他在路旁接受男警的搜身與盤查。接下來是第二位、第三位、第四位。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特徵:頭髮散亂、神情疲憊、眼神失焦,任何搭乘長途巴士的旅客,都無法保持神清氣爽。
每個被釋放上車的人都要經過全車的目光洗禮,顯然他們是清白的才會被釋放。這種感覺很羞辱,明明什麼都沒做,卻要在眾目睽睽下被質疑。在這輛巴士上,這個小聯合國裡,我感受不到法國人自豪的 自由平等博愛。
折騰四十分鐘,車子終於再度往巴黎前進,下了巴士轉換地鐵時,我看見剛剛被盤查的其中兩人與我搭同一班地鐵並坐在同一車廂。他們的表情不再吊兒啷當,取而代之的是茫然。
巴黎真的浪漫嗎?在這裡唸書的人,待了十年在路上還是被警察攔下來盤問,這種情況在沙可吉(Nicolas Sarkozy)上任後越來越頻繁。
此行看了一齣替非法移名發聲,相當左派的舞台劇,整個劇組雖然都是法國人,但他們針對來自非洲、亞洲與中東的移民與非法移民,用相當強烈的手法做這個演出。末了,舞台上有人爬上棋杆,將一面黑白的法國國旗高高掛上,不再有紅白藍三色,傳達一個明顯的意圖,少了這些不同膚色人種在六角形的土地上胼手胝足,法國是否仍為法國?演員一一爬上觀眾席扶手高高站立並且大聲質問:國家的定義是什麼?
我想起離開台灣在巴黎泡沫紅茶店打工的大學同學,為了留在這裡不惜重新回到體育系就讀,整天跟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較量攀岩、舞蹈、游泳,一有空便趕去上班以支付他在市區小閣樓的驚人房價。如果在台灣,他應該是個不錯的導演,但這麼久了,卻遲遲無法打進巴黎藝文圈。
我問他為何不在法國做戲?他的才華不應該埋沒在泡沫紅茶店裡。
「妳知道那有多困難?!」
炫麗的巴黎不如想像中美好,雖然許多景點令人讚嘆,但若發現香榭麗舍大道上衣香鬢影的人們,擠在一個不到三坪的閣樓裡,忍受寒冷潮濕且禁止將衣服曝曬於陽光下,即使許多方面成就斐然,這會是我想長期居住的城市?
也許每天都有吸引人的藝文活動,可以坐在博物館畫廊裡打盹,身邊環繞著大師們作品,但換條遠離觀光客路線的地鐵便會發覺,許多外移者與其後代子嗣,正用卑微的方式,在這個優雅與傾頹並存的城市裡,為生活付出極高代價。
一切都只因為,這裡是巴黎。